醫館故事

作者：黃虹瑜

1901年7月28日，楊火木出生於嘉義廳嘉義西堡嘉義街土名西門內（今嘉義市光華路、成仁街口）。楊火木為家中長子，其父楊煥文長於商才，經營藥材及棉紗，遠及大陸。其祖先楊牛港、楊象仁為中醫師，開設壽和堂藥房。

楊火木於1915年3月28日自嘉義公學校（今崇文國小）畢業。1917年3月30日畢業同校實業科。1923年與水上鄉秀才羅開之女羅娥成婚，育有七子。於1926年3月31日畢業於臺灣總督府臺北醫學專門學校舊制學科。並在同年4月，任職臺灣總督府臺南醫院醫務囑託醫師，同年7月，領得醫籍臺灣總督府第八百三十三號醫師免許證。

1928年，楊火木辭去醫師職務，並任職大阪商船會社船醫，就任一年後隨即辭去大阪商船會社船醫職務。於嘉義市元町四丁目九十九番地（今光彩街358號）開設楊醫院（又稱火木醫院），並持續進修，於1930年3月30日畢業於臺灣總督府臺北醫學專門學校專門部（今臺大醫學院）。

1932年3月，楊火木與同是畢業於嘉義第一公學校（現崇文國小）第十三屆的同學——包括有劉傳來、張乃賡、郭炳均等多位醫師——所組織的嘉義一三會，一同籌設同愛醫院（或稱同愛院）。因同愛醫院以社會慈善為目的，因此多有藥價半價、貧困施療，亦舉辦義診等活動。楊火木除了擔任該院醫師之外，在1934年也兼任了同愛醫院產婆講習所講師，與助產士之父張乃賡一起推動助產士的技術、知識革新。

楊火木在行醫之餘，亦熱愛鄉土，敦睦情誼，與同好研修智德之涵養，他廣納好友開設有圍棋社、國語（日語）講習所等。此外，楊火木亦從事來亨雞（日治時期引進臺灣的蛋雞）、蝸牛養殖等工作，也養育馬匹參加競馬比賽，作為怡情養性之休閒興趣。

然而，看似順遂的人生，在1950年4月發生了劇變。當時，林立醫師因涉入共產黨「山地工作委員會」組織，遭國民政府拘捕，最後被判處死刑。而楊火木醫師與林立為同學，因林立曾向之宣傳共產主義，國民政府遂以「明知為匪諜而不告密檢舉」之罪名將楊火木醫師起訴逮捕。

重回時代背景

在搜尋引擎中鍵入「楊火木」三字，大多會搜尋到「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網站中，有關楊火木醫師因「明知為匪諜而不告密檢舉」之罪名被判決有期徒刑1年的資料。而根據《醫人治世：白色恐怖受難醫師群像》書中的記載，楊火木醫師於該年5月5日執行醫務時，被逮捕入獄，至1951年1月26日終被釋放。由於在獄中遭受酷刑迫害，身心遭受巨大壓力，出獄後的楊火木雖然繼續從事醫務工作，但其挫折與創傷，使其意志消沉，鬱鬱寡歡，行醫志業大受影響。

為了連結更完整的圖景，必須要談談當時的狀況。那個年代被稱為白色恐怖，是人民被噤聲和羅織罪名的暗黑年代。白色恐怖一詞來自於法國大革命時，波旁王朝逮捕殘殺革命份子的事件。因王室的旗子是白色，所以被稱之為白色恐怖。自此之後，保守力量屠殺進步份子的事件，多被稱為白色恐怖。

在臺灣，白色恐怖則特指國民黨政權從1949年實施戒嚴開始，為控制反動勢力，而逮捕共產主義者、民主主義者、臺灣主義者、臺灣獨立者等異議份子。人民遭受到祕密逮捕、祕密審訊、誣陷與刑求等對待。沒有檢察官的法定起訴，也沒有辯護人的實質辯護；不公開審判，審判不需證據，只憑筆錄即定罪，事後亦無任何救濟機會。在這個情況下，造成許多冤案、假案與錯案。

雖然國民黨在1987年解除了戒嚴，但仍然有監控與限制言論思想自由的情況發生。直到1992年，在刑法一百條修訂施行之後，言論思想自由才獲得保障，從此只是言論而無實際行動則無法入罪。

從二二八事件到白色恐怖年代，許多情治人員猶如鬼魅，隱身在機密資料與化名背後。臺灣史研究所研究員林正慧提到，在二二八事件中，「保密局臺灣站」其實扮演了關鍵角色。在二二八事件，情報特務的角色遠遠超過傳遞情報或羅織罪名。他們同時參與了搜查逮捕、祕密處決，以及「清鄉」等浮濫捕殺的行動。

他認為，從二二八與白色恐怖的諸多案例，情報特務所使用的刑求逼供、羅織罪名等迫害手段，已超出合理正當範圍。而情報員更甚者，會意圖主動操縱局勢，從中謀取個人和組織利益。在這一段同時牽涉加害者與受害者的故事當中，如何面對「轉型正義」的責任與真相，是我們共同面對到的問題。

恐懼與無法遺忘

近年來，有許多訴諸還原土地記憶真相與轉型正義議題的新聞媒體與影視作品。例如，2019年上映的電影《返校》，即是講述白色恐怖時期的山區高中裡，一群不願服從威權體制的左派份子受到體制懲治的故事。

電影導演徐漢強表示：「《返校》最終要傳遞的精神就是不要忘記我們現在擁有的這一切，是怎麼來的。因為這一切並不是真的這麼垂手可得，我們現在所認知的自由與生活，其實是經過非常長久的痛苦與掙扎，以及很多人的犧牲所換來的，這絕對是不能忘記的事情。」

而在獄中遭受刑求，出獄後的楊火木醫師，仍從事醫療工作，但從此個性鬱結而拘謹嚴肅。他在1959年隨子遷居至高雄市，開設弘春醫院。其子么兒楊逸賢傳承醫缽，於高雄市前鎮區前鎮街271號開設楊內兒科診所。

楊火木醫師的孫子楊丞傑在《醫人治世：白色恐怖受難醫師群像》一書中敘述：「阿公活在一個變動且複雜的時代裡，有他的幸與不幸。而歷史告訴了我們真相，選擇牢記或忘記仇恨，向前或往後也終會成為歷史的一部分。」或許還有許多經歷過這個時代的醫生，像楊火木醫師一樣噤聲默然地活著，在醫師白袍下無聲嘆息，然後看著同袍一一躺下離去。